纸上处处有墨水洇开的痕迹。
砍上查尔斯手臂的刀剑已经被放置在仓库里弃用了十几年。斯特林领地的第一批骑士是查尔斯的父亲——斯特林的上一代家主为了抵御维京人的入侵蓄养的勇士。虽然查尔斯父亲的弥留之际距离维京人放弃欧洲大陆已经数年，但他卧在床上的时候仍旧忘不了领地被入侵时的恐怖记忆，于是再三叮嘱查尔斯不要忘了蓄养骑士的必要性。查尔斯接管领地后照做了。
他招呼铁匠用领地上仅有的铁矿资源替新招募的骑士们铸造与之相匹的刀剑，融了以前的青铜箭簇、打造崭新的兵器。他又带领骑士们操练骑术斗术，可惜从未派上过用场。反倒是领地上的农民勤于耕作、劳动致富，骑士们看着农民们日渐充盈的粮仓嫉恨不已，将刀剑挥在了两个无辜的耕地者身上。
查尔斯知道之后愤怒不已，收缴了所有的兵器，丢弃在城堡最深处的房间。但防不住窃贼。
查尔斯死于破伤风。他的小儿子死于疟疾。
梅尔维尔痛失两位亲人。他在信里写道：“斯特林家只剩下我和妮娜了。愿耶和华保佑斯特林家族、他的拥护者梅尔维尔·G·斯特林与妮娜·斯特林；保佑斯特林家的养子、他虔诚的教徒普利斯特莱·H·拉斐尔。”
陆长和提笔想回信，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安德鲁看见普利握笔的手不断颤抖，在他身后走到桌边，将他圈了起来。
普利条件反射侧过了身。
安德鲁眼神暗了暗，后退半步道：“是我的疏忽。”
他看到面前的少年僵硬着转过另外半边身体，面无表情地张合着嘴巴，喉间嘶哑地冒出一个“我”字。
安德鲁在他的注视下夺过信件，看完了却露出了然的表情：“普利，节哀。”
普利斯特莱的眼泪已经坠到他执信的手。
安德鲁摸上他的下眼睑擦拭，任连串的泪珠顺着他的大拇指流向手腕，安慰道：“普利，查尔斯是个伟大又和善的领主。神的审判是正义的，耶和华是慈爱的，查尔斯会得到神的恩典得升天堂。他会永享幸福和荣誉。”
“那他为什么不让查尔斯成为他在人世间的使者，救赎更多的人，活得……更久一点？”普利身型还未长开，安德鲁轻松一抱就能将他整个人裹在怀里。他怀抱着哭得有些脱力的普利坐回椅子，而少年仍旧默然哭泣。
“耶和华只是太思念查尔斯了。”他轻吻他的额头。
那天普利哭晕在了安德鲁的怀中，于是安德鲁执笔替他写了回信，摊开放在了书桌上，又另起一封嘱咐他的信放置一旁。
陆长和睡醒的时候头还有些痛：“我可能演得太过了。”
他的大脑响起声音：“宿主，您的演技越来越好了，让人钦佩。”
“谢谢夸奖。”陆长和也不管这是褒奖还是讽刺，一概收下了。
“但是，宿主，”雷蒙德的声音里竟然听出了生硬的意味，“您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长和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过分？我过分吗？”
“您利用了普利斯特莱的感情，也利用了教皇大人的同情心。”不知怎的，雷蒙德憋了一股气，从远程主机的CPU一直顺延到了寄宿体的大脑中，怎么吐都吐不干净。
“雷蒙德，”他叹气，“我对查尔斯和希尔的死表现出来的悲痛，都是真的。更何况，类似的事情我不是没做过。”陆长和皱着眉，又隐约想起来了一些，他斟酌道：“你有些反应过度了。”他不敢、也不能再对这个胆小怯懦的人工智能发出诘问了，他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也怕他逃跑。但雷蒙德在他的眼里始终是个好哄骗的小孩，所以他只要对它施以怀柔政策，佯装与它和好，总能套出它的话来。
“但是安德鲁拥抱了你，”雷蒙德在普利的大脑里翻了个身，绞得陆长和有根神经微微发紧，“在你演绎悲伤的时候。”
陆长和笑出声：“你吃醋了。”语气十分肯定。
“你小看了安德鲁，”他捋了捋头顶翘起的一撮红毛，像在安抚雷蒙德，“这方面你还得向情场小王子陆长和多学学。”
“你有药和抗生素吗？”相顾无言许久，陆长和又问。
“有。”
“我本可以救他们的，但我没来得及。”陆长和打开抽屉，撩拨着其中厚厚一沓的牛皮纸，发出敦厚的风声。“雷蒙德，我是伤心我只能袖手旁观。”
雷蒙德得到他的教诲后，始终在思考安德鲁不简单在哪里。直到它眼见着陆长和烧掉了本该寄回给梅尔维尔的信，在桌上茶碗里看到陆长和晦暗不明的眼神，才幡然醒悟。
“普利斯特莱，你看到那两封信了吗？”安德鲁坐在自己的书桌上问。
陆长和拾起手边的几张纸，举起来给他看，说：“看见了，多谢教皇冕下的指导。我已将您的悼词誊抄，等明日邮局开门就寄回去。”
安德鲁听罢放下了笔：“你没看另外一封信吗？”
“看了，多谢教皇的忠告。”
安德鲁摸索着笔末端的羽毛，从上折下了细小的绒毛。他开口：“那你还想回信吗？”
“教皇，那是我的家人。” 普利的灰眸圆溜溜地睁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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