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又下雨了。
雨是一点一点绵密起来的, 在风的应和下纷纷落在了李韫谟的的肩头, 将李府的远年近岁都一同织了进去。
李韫谟在院中走着, 一只手上抱着的是夫子留的功课,他抬另一手遮雨,却在模糊的双睫间见了蹲在危石假山上冲着自己笑的一人。
“我叫姜悱, 小字澹澄。”姜悱湿了大半身子,一双鹿眼盯着李韫谟不放, 镶嵌在他笑靥上的两颗小虎牙光闪熠熠,“你是十二少爷罢, 你真真好看, 我现在能吻你吗?”
“你!你在胡说些甚么!”李韫谟脸泛红光,毕竟他一向听得的是发乎于情, 止乎于理,姜悱如此的大胆一言, 只觉那是对他的侮辱。
我不曾见过或者得罪过他,他为甚么要如此羞辱我?男子与男子又如何使得?这是当时李韫谟置气似的转身后的所念所想。
姜悱依旧在背后唤他一口一个十二少爷唤他,但却没有跟上。
那年李韫谟十二, 他双腿未坏;姜悱十四, 他依旧清醒。
……
始于那看似越界的言语,后来的姜悱总是常常翻墙进来寻李韫谟,每次还是想亲他。起初李韫谟还不应, 后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也许是没甚么理由拒绝姜悱亲手剥的莲子和一盘盘的杨梅与鲜荔;或者是被那双惑人心神的眸子吸去了魂——半推半就下便允了姜悱趴在桌边看自己拈阉咏句, 隽抄文章。
“阿谟, 我要娶你。”二人不畏寒冷,在开春前爬至李府最高的顶上,看着远处炸开的漫天烟火,姜悱兴奋地这样说道。
“你娶我?”李韫谟笑着将姜悱带到自己怀中,“我娶你还差不多。”
“那……那你会轻点待我吗?”姜悱呼着白气往李韫谟胸口那处挪了挪,手就伸了进去取暖,“……还未与阿谟在这处试过。”
“自然。”那接壤天际的火树银花让李韫谟烧灼了全身,他一个翻身就去解姜悱的衣结。
残雪为霞,日月似惊,星河如覆,慵情扰困解罗衣,生生世世梁上燕。
那年李韫谟十六,他双腿尚存;姜悱十八,他还未染恙。
……
时不待人,积以年日,转眼便到了李韫谟十八岁生辰那天。
李韫谟从早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姜悱,再加上近日他也是来的次数少了些,李韫谟心中不由就生出了几分一梦华胥*的念想来。在服侍在身侧的婢子绯莱已经是催促数次后,李韫谟这才边叹息边回了屋。
也就是在他转身的顷刻间,身后传来了那个昼思夜想的声音:“阿谟。”
“阿谟!”
“阿谟的生辰,我怎会忘。”姜悱待李韫谟转过身后,用手指了指头顶那如弓的峨眉,两腮含笑,言语中极尽温柔,“今日爹爹回来留住了我…… 所以我才来晚了些…… 阿谟,别同我置气,我带了一方月光赠你,如何?”
眼前的姜悱或许是在来的路上绊了一跤,俊俏的脸上好大一块刮伤,李韫谟嗔了一声,眼角不自觉地淌出泪来,穿过琼珠与卿霭,重峦与凤林,逃也似的奔向月下那人。
他也不知他为何要这般歉觑泣下,悲不自胜。
诒阙之谋李重衡也只有在拳拳不悱姜澹澄的面前,才是那个李韫谟。
只有他,会在乎自己高兴与否。
只有他,会在意自己孤独与否。
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待自己好。
也只有他。
“等月满了我再送你个完全的,否则显得我诚意不够,阿谟又要恼我。”姜悱又道,说着向前跨了几步,来至李韫谟身前。
李韫谟被姜悱逡巡的目光一直看着,吐息相闻,不知为何陡然紧张得似要不省人事。
姜悱又是向前两步,捉住了李韫谟的一只手,单膝伏地,仰头看他:“以后,我会赠你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你想要的我都拿给你,堂而皇之,正大光明。”
“阿谟,你说,如何?”
李韫谟略一点头,想说些应景的话,可是踌躇片刻,只觉得刚才的自己真真是占尽了自诒伊戚*,度了他的一片赤诚,这厢只得张了张嘴,启了词不达意的一句:“你饿不饿?”
“古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今有你我抹月秕风*,也堪称佳话。”姜悱一笑,眼色已然是更深了些,“不过还是不一样。”
李韫谟不知他又生出甚么怪点子:“有何不同?”
“他们那是不得不而,而我们却是自觉自愿。”姜悱一顿,嘴边的弧度更是大了些,“尤其是我,吾心似秋月,待阿谟悃愊无华*,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姜澹澄,你可知对你也是如此,教我如何说。
那夜,那个月白风清的自己,身下姜悱绷直了的脊背,二人吸吮交缠着的双唇,失了神土崩瓦解后的魂颠,不过都是为了配一句力竭之际的一饷留情。
以汗情心醉配鸾俦,美好到不像话。
二人直弄四更天才住,在李韫谟起身为姜悱擦拭全身之时,已经睡过去的他抖了抖,少见地皱眉反抗,元阳精-血顺着腿肚一股一股地流下,口中含着不清不楚的呓语:“……那不是心疾,我没得见疑之疾。”
后来的李韫谟想起此事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悲剧的始端,都是有征兆的。
也就在那晚过后的翌日,也就是在朔凤元年的某一日,李韫谟随了李韫奕去了南山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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