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光越来越短。
今日，我觉得精神不错，醒来的时候觉得屋外有阳光投射进来，便对茗湘说我想去晒太阳。
茗湘立刻向外面吩咐备软轿，我将手伸出帘帐摇了摇，又想她或许背对着我，看不见，便出声阻止：“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娘娘你身子不好。”
“我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不打紧。”
“娘娘……”
“去罢，替我将那件绯色的罗裙找来。”
这条裙子是先帝赐给我的嫁妆中的一件，说是童皇后当年跳《辛歌》时穿的裙子，她以一支《辛歌》名扬天下，也赢得了先帝的心，他将这条裙子赐予我，希望我也能赢得姜阙的心，可是当初我怕姜阙看着不高兴，便一回都没穿过。
现下我不再有时间去担心他看见了会不开心。
我喜欢这条裙子，但不知道自己穿着它好不好看，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茗湘方替我系好带子，外间便传来一个女声
“茗湘姐姐，娘娘的药来了。”
“是谁？”
“娘娘，是天澜殿的芙霜。”
“呀，贵妃娘娘今天真美！”
我瞧不见她，可是，她的声音听上去真年轻，脆生生的好似空谷里的黄莺，她也一定很漂亮，嫩白的皮肤，唇红齿白，笑起来宛若五月的西子湖。我想姜阙会喜欢她的，也许她会是第二个眉妃，但愿她不要像小眉一样对帝王的宠爱看不开。
只是，这个后宫会不会再度热闹，会不会再度冷清，是我不能掌控，也是我没机会再看到的。喝再多的药，也不过是让别人心安。
茗湘将药递给我：“娘娘，药。”
我接过碗，温度正好。一点犹疑都没有地便仰头喝下去。
芙霜倒吸一口气，我仿佛看见她两道柳眉微蹙，一脸苦相，煞是可怜。于是笑笑道：“其实也没那么苦。”
“苦参，黄连，龙胆草都在里头呢，哪能不苦？娘娘您……”
“是啊，那么多的苦，可是我心里不苦，它们就只能苦在嘴里，嘴里的苦算得什么苦呢？好了，小丫头，快回天澜殿伺候罢，我要出门了。”
“是，奴婢告退。”
茗湘搀着我出门，太阳很是热烈，让不习惯光亮的我不由抬起手来去挡。
“娘娘，阳光这么烈，不如回去罢？”
“这许是我最后一回见太阳了。可不能回去。”
“娘娘胡说什么呢？”
“呵，与你说笑呢，走罢。”
其实是不是说笑我心里清楚，不过我已经不习惯用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了，我曾今想影响的人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在乎我生死的人都是我不想带给他们难过的。
“哪里来的蒂颜花香？”听阿娘说蒂颜在墨江很常见，可是宫里的水太冷，这种南方的花根本无法存活。阿娘喜欢那个花香，胭脂都是那个香味的，我从小闻到大，那是阿娘的香味，可是自从阿娘去世，我便再没有闻过了。乍一闻见，我只当是阿娘回来了，心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期待。
“据说陛下要纳一位新妃，新妃是南方人，很是喜欢蒂颜，陛下为了让她高兴，便命人从南方快马运来，种下后差人日夜烧温水浇灌，这么大一池呐~姐姐，你说那个姑娘是不是好福气？”
“是啊，是好福气，宁妹妹也好福气，你看这整个后宫的女人都不在了，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可妹妹还健健康康地站在此处，难道不是好福气么？”
“姐姐这是在埋怨罢。”
“埋怨什么？”
“姐姐是太子妃，却做不成皇后，不得陛下喜爱，百年之后却要陪葬，现下还失了双眼，满池的蒂颜花你都瞧不见，难道不值得埋怨么？”
“太后娘娘同本宫说过，后位上的人，陛下心上的人都会变，只有陛下的家人不会变。若我害怕殉葬，只需死在陛下前头便可，满池的蒂颜我看不见，可这一池的芬芳却不曾拒绝我。”
“姐姐果真豁达。”
“还有一句话是本宫要告诉你的‘若怕求不得，只需无所求。’”
“若怕求不得，只需无所求”。我追求了一辈子的“无所求”却只求到了“求不得”。我希望成为姜阙的家人，却只能与他越离越远。曾今我付出青春与等待，换不来他一眼的多瞧，现下他愿意偶尔付出可怜，我却再也不需要。
“茗湘，我们走罢。”
我的时日无多，并不想用来普度众生。可我希望姜阙未来能过得好。
“娘娘，池中有一处凉亭，奴婢扶您过去罢。”
我坐在亭子的栏椅上，侧身椅上木栏。
“娘娘，真的不恨么？”
“这几日，我醒着的时候都在想这个问题。”我对着一池的蒂颜说着，想了想又转回身，对着茗湘的方向继续道，“今天我突然想明白了。”
“是什么？”
“不恨。”
有人在庭中放下东西，我晓得那是我的“琳琅”。
茗湘搀我过去在案前坐下，我摸索着弹了阿娘曾经常在柿子树下弹的那首《江城子》。
我的琴艺不精，瞧不见弦便常弹错。将好好的一首曲子弹得七零八落，最终意兴阑珊。
“今日‘琳琅’有些不同。”
“娘娘，那是‘老朽’。”
我原本保持浅笑的嘴角终于绷不住垮下来：“坏了便坏了，还修它做什么。”
“是陛下他……”我挥了挥手打断她，我好不容易不恨他了，当真经不起这些回顾。姜阙冷着脸向我要“老朽”的模样太过清晰，还有什么呢？他在新婚的夜里和我说莫要妄想；他在生辰宴上让我给小眉陪葬；他扼住我脖子说“你莫要太过分”，他一箭射穿我的肩头，还假惺惺地在我床前守了三天三夜。
每一件都值得我恨他一辈子，甚至记到下辈子。
可是我不恨他。
“陛下会是一个好皇帝，因为他足够狠辣，足够冷血，也有足够多的女人愿意为他坐稳那个皇位而付出生命，而我，只是少了一张琴，一双眼睛，一整个青春年少。”
还有一颗心罢了。
※※※※※※※※※※※※※※※※※※※※
因为考试停更了那么久，对不起大家了！《千秋》就快结束了，结局或许和你想的不一样，也或许一样。期待下吧！
喜欢千秋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千秋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